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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七章 情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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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七章 情竇

依稀轉醒,窗外已近黃昏,我睜眼楞了片刻,發覺是玉娘守在我的身邊。

“皇嗣走了?”

玉娘低頭一笑,“娘子睡得沈,皇嗣殿下走時絆了一跤,你都沒醒。”

我揉了揉有些酸痛的左肩和後腰,起身叫玉娘為我梳妝。

陛下的身邊守著二張兄弟,看到我不過隨意一笑,“快要就寢了,你就不必再過來了。”

“就算陛下疼我,我也不能一直叫文慧辛苦著。”我與文慧對視一笑,她略行了禮便出殿了。

“你也來得巧,今晨正說著重福和仙蒲的婚事,五郎倒有個主意。”陛下笑說。

“蒙陛下不棄,張氏才能與廬陵王結親。”五郎張易之在旁笑得開朗。

“顯兒能從房州回來,本就要感謝你們兄弟,如今有了姻親,更能同氣連枝。團兒”,陛下轉頭向我道,“明日替我去安福殿傳旨,五郎六郎的女侄聘給李重福。仙蒲嫁與父喪將滿、已經襲爵的觀國公楊慎交。”

仙蒲嫁給弘農楊氏,我並不意外,弘農楊氏乃陛下母族,與李武聯姻已是定俗。可這張氏……看來陛下要聯絡的並不僅僅是李武兩家的勢力,還有如今受寵的二張兄弟。

我琢磨了許久,也弄不清楚李顯回宮和二張兄弟有什麽關系。

待陛下歇息,我便忙不疊地又去尋婉兒,才從她那裏得知,狄仁傑只是勸服陛下立親子,而張氏兄弟被禦史中丞吉頊提點,向陛下吹了枕頭風。

如此一來,李顯自然要記著這份人情,張氏兄弟身為男寵,也給自己留了後路。

倒是比薛懷義聰明許多。

去往安福殿的路似乎很遠,我也走得極慢。很多事出乎意料,阿姊當年利用過我,我如今也要利用她了。

除了遙遙望見一個又高又瘦的佝僂身影,一路也沒有碰見孩子們,內侍向阿姊通傳過後,我便被引入了她的房中。

阿姊正對鏡梳妝,身旁的侍女熟練地為她挽上了如今時興的墮馬髻,裹兒在一旁笑鬧著玩起案上的釵環。

“阿姊”,我略行一禮,笑著問道,“其他孩子呢?”

鏡中的阿姊淺淺一笑,“廬陵王病了,重潤在旁侍疾,仙蒲帶著仙蕙在練箏。”

“廬陵王如何了?”

“陛下親派了沈奉禦精心照料,況且也是頭痛的老毛病了,不礙事的。”

頭痛的老毛病……我猛然想到李旦從長壽三年開始也患上了頭痛,只是寥寥幾面,我竟沒有問過他。

“先帝便是被風疾之癥折磨,廬陵王還是要當心些。”我輕聲說道。

“阿姨要去看我阿耶嗎?裹兒帶你去!”

阿姊嗔笑著看了一眼裹兒,便叫侍女帶她下去,裹兒雖不情不願,卻不敢在阿姊面前耍橫,只能撅著嘴拖著步子走開了。

“你有正事要說。”阿姊側頭斜睨了鏡中的鬢發,懶懶地對我道。

我點點頭,將陛下所指的兩樁婚事都轉告給阿姊。

阿姊聽完微微一楞,有些意外,“怎麽竟是張氏,不是武氏呢?”

我正要開口,卻又被她打斷,“罷了,重福身份低賤,不配和武家聯姻。”

“阿姊”,我微微探頭,“是想和武氏結親?”

“那是自然”,阿姊回頭,語氣理所當然,“武氏乃大周皇族,深得陛下隆恩眷顧,與武氏聯姻可是求之不得的事。”

“阿姊就沒有想過,若是要保全這些孩子的一世安穩,離武氏遠一些,才是萬全之策麽?”

“若要保全一世安穩,最好的辦法,難道不是手握權柄?”阿姊輕哼一聲,神情中滿是好笑,“團兒,你該不會是四弟派來的說客吧?”

我這才明白她的意思,覺得眼下就是最好的機會了,輕步上前,坐在她的身邊,為她簪上一排金釵。

“阿姊”,我柔聲說,“皇嗣殿下妻妾慘死的事,你可有聽聞?當日陛下是借著我的證詞才處死了她們,東宮裏無論是誰,都恨毒了我。這些年我在宮內宮外,孤身一人,心無所依,沒有一日不思念著阿姊阿兄。好不容易盼到你們回來,阿姊還要如此猜忌我嗎?”

半真半假的謊言,最是令人信服。

阿姊已有動容,伸手拉著我,輕聲問道:“我記得那個竇孺人,從前與你很是親密。”

突如其來的刺痛,我強裝鎮定地說:“兩難之下,我也只能救自己的命。”

阿姊興味盎然地看著我,“團兒,你果真是變了。”

“可是無論如何,阿姊與阿兄都是我的血脈至親,是我最後的依靠。”我擡頭露出一笑。

阿姊笑得滿面容光,隨口又問:“你在陛下身邊既無品級,平日都做些什麽?可得陛下信賴?”

我在心中自嘲一笑,面上卻仍沈穩,“大多是侍候陛下筆墨,宣達諭旨,有時也為陛下講經讀論。陛下待我還是很好的,雖沒有品級,卻給了我掖庭令的職權。不過若說得陛下信任,自然是不及上官婕妤的。”

婉兒,力所能及之時,我一定會幫你。

“掖庭令?”阿姊疑惑道,“不過是管轄罪臣妻女,也算不得有什麽權柄。倒是這講經讀論……你可還同賢首國師有聯絡?”

我一時怔住,只微微點頭。

“廬陵王與故去的玄奘法師有師徒名分,算起來也是佛門弟子,待陛下允準,廬陵王也該去拜會賢首國師。”

原來阿姊也學會了利用佛法高僧,為廬陵王爭取更多的支持。

“長安從前的王府,是薦福寺了。聽聞義凈法師離開洛陽之後,便是住持在那裏。”我在旁乖巧地補充道。

“阿娘”,重潤的聲音愈來愈近,他看到我恭敬地行了一禮,對阿姊說道,“阿耶由沈奉禦針灸過,已經好多了,他想見阿娘。”

阿姊起身,見我有些窘迫,不知要不要隨著她去探望廬陵王,忙笑著回頭道:“陛下身邊離不開人,你早些回去吧,改日再看也是一樣的。”

我點頭稱是,“那我便去一趟掖庭,明日再來看廬陵王。”

阿姊走後,重潤卻一臉戚容地獨立著,急切地喚住了欲要離開的我。

“掖庭……我可否跟著阿姨去看看?”

我有些不解,問道:“為什麽?”

“月皎風泠泠,長門次掖庭。每每讀到沈佺期的這句詩,都不免心神蕩漾。”十七歲的李重潤輕聲嘆息,悲傷之色愈發濃重。

我很是動容,許久沒有見過如此清澈誠摯的善意了,對著他點點頭道:“你跟著我,不要孤身一人。”

掖庭的風有些濕暖,我與重潤、玉娘一路走過被高墻壓迫的永巷,重回那個熟悉的院落。

內侍已經通傳,擡眼便看到張敬文和裴露晞並肩而立,對我們低頭一笑。

十六歲的裴露晞已變得裊裊婷婷,容貌姣好,雖比不上仙蕙和裹兒,可周身的氣韻被張敬文暈染得卓然傲世,光風霽月。

“五年未見,露晞出落得這樣好了”,我不禁笑嘆,又對張敬文點頭致意,“文娘如何?”

韶華已逝,年逾不惑的張敬文仍風姿綽約,雍容雅致,她開口笑說:“一切都好,聽聞韋娘子如今掌管掖庭諸事,該道賀了。”

裴露晞也淡淡一笑,輕喚了一句“韋姨”,又對著我身後淚眼婆娑的阿玉喚著“玉娘”。

張敬文微笑著引我們入室,多年未見,自然有許多話要說,等到她的目光遇見李重潤,微微楞著,詢問地看向我。

我這才發覺還未引見他們,忙解釋道:“這是廬陵王和我阿姊的兒子,李二郎。”

“重潤”,我又回頭說道,“這是嗣雍王的生母張娘子,那是裴小娘子。”

重潤的眼神落於遠處的裴露晞和玉娘,似乎沈浸於自己的傷懷之情,被我一喚才清明起來,忙向張敬文行禮道:“見過良娣。”

我有些尷尬,反倒是張敬文滿不在乎,笑著回道:“早已不是良娣了,二郎叫我張娘子就是。”

一行人坐於樸拙狹小的屋內,張敬文便預備著烤茶餅,我見她這裏有一整套的銀制茶具,便知是婉兒照拂的緣故。

裴露晞恭謹地遞給我一疊宣州紙,而後便在張敬文身邊一同烹茶,我低頭看去,只見她的詩文已經揮灑自如,連字跡也鸞飄鳳泊,極為秀逸。

“我只看得出這字極好,可是向來不懂詩文,拿給我倒是浪費了”,我笑著將紙張遞給重潤,“重潤喜詩,露晞可願給他看看?”

裴露晞對著李重潤坦率一笑,“獻醜了。”

聽到露晞的答覆,李重潤才接過那一疊宣州紙,客氣又拘謹地行了一禮,“承蒙不棄,謝裴小娘子惠賜。”

初見朦朧,少郎君的小心翼翼、小娘子的落落大方,流淌在永遠靜止的掖庭。

閑話許久,我留下玉娘和重潤,只身前去交代掖庭諸事。

自從去歲陛下告知要將掖庭交予我責管,我便計劃籌謀出了許多。

一則向陛下討來了銀錢,增加冬日炭火供給,漲些掖庭娘子的俸錢;二則選出了十數位陛下身邊擅講佛經變文的侍女,每月初一十五、年節吉慶便到掖庭來;三則允諾她們天寒暑熱之時,多幾日歇息的時間。

一切交代妥當,我往另一院落而去,想再見見宣城公主,卻被院中娘子一擁而上,拉著我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。

直至問起,才知道宣城公主已得陛下庇佑,如今另辟院落居住,衣食不缺,還有婢女近身服侍。

我不禁感慨,這樣厲害的求生本事,實在叫人敬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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